【Summary】
你听风沙的誓言，那是写给流浪者的歌。
【章节】
15.「一眼天涯」
Vincent从沉睡中苏醒，最先感觉到的是严重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疼，还有腰酸背痛肌肉痛，简直是哪哪都痛。
雇佣兵难受地呻吟了几声，扶着额头打开个人终端看了眼——天啊，现在已是下午4点，他居然睡了大半天。
昨夜的记忆随着复苏的意识渐渐流入脑海，那可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，他不禁在心中感慨。他终于找到Johnny却只能与他遗憾错过，他第一次得到进入来生酒吧的资格，还有那张Johnny演唱会的邀请函……失落与惊喜同时降临，让他不由得在酒吧里和熟客们多喝了几杯，最后彻彻底底地喝断了片儿，甚至压根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爬回公寓的。
Jackie平时就没少笑他一杯倒，今天这事要是被他知道了，肯定得拿他笑话一整年。
枕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烟味，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，不明白不吸烟的自己床上为什么会留有这个味道——那是远在恶土的少年时光里，Johnny最喜欢抽的那款香烟的味道。
是昨天在酒吧里蹭到的味道吧……他猜测道，为了祝贺他终于得到进入来生的资格，当时，现场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雇佣兵都跑来给他敬酒，其中也许就有吸这款香烟的人。
他侧过身，把那留有薄荷香的枕头用力抱进怀里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，感受薄荷的芬芳将他萦绕。他昨晚梦到Johnny了，虽然醒来以后根本记不清细节，但这个味道总让他有种Johnny昨晚就在这里陪伴着他的错觉，他们热烈地需索着彼此，交换亲吻，相拥入眠……
无论多少年过去，这个味道总能让他感到Johnny还在身边，如影随形。
但昨夜的美梦还是让Vincent难以忘怀，它比多年以来的任何一个梦都要来得真实，让他有种沉浸其中、无可自拔的感觉。难道来生酒吧的龙舌兰真有这样大的魔力？如果见到Johnny了，真该邀请他一起喝一杯……他浑浑噩噩地想着，通过个人终端打开了那封梦寐以求的邀请函。
虽然美梦总会苏醒，他经历过无数次从长梦中醒来的失落，但今天不一样，他就要真正地见到他一生追寻的“那个人”了。
——Johnny的演唱会，就在今晚。
2023年8月20日，对当时满怀期盼地赶往演唱会现场的Vincent来说，那也许是他人生中最为紧张而激动的时刻。
演出地点位于来生酒吧的一楼，这个并不大的演出厅里挤满了来生的高级会员们——如果不是私人会员邀请制，来听这场Johnny Silverhand非公开演唱会的歌迷想必能踏破整个来生。
跟随拥挤的人潮走进观众区，Vincent试着寻找一个更好的位置，却只是被疯狂的歌迷们挤到了人堆的角落里。这些来生的常客们大多是武侍的忠实粉丝，他们画着颜色奇异的浓妆、穿着印有武侍标志的黑色背心，这让一脸青涩、动作僵硬的年轻雇佣兵在人群中看起来格格不入。
黑压压的人潮像潮水一样将Vincent淹没，从来没与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过，这让来自宽广荒原的流浪者感觉有些喘不上气，但他还是奋力地踮起脚、伸长了脖子朝舞台上张望——乐队成员们已经开始了调动气氛的暖场演出，但Johnny还迟迟未到。在乐队身后的灯墙上，贴着一张印有武侍标志的红黑色巨大海报，仅仅只是看着那上面代表Johnny的武士鬼面，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了。
为了这一天，他等得太久太久了。
从十四岁那个被独自留下的生日开始，他已经想过了无数种重逢的可能，并为这次重逢预演过无数遍。
Johnny会一眼认出他吗？不，也许不会。毕竟十三年过去，他早已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了。
等到见面的时候，他该怎么对他道出第一声问候？他想，自己大概会紧张得舌头打结，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，哪怕他已经在镜子前练习了成百上千遍，甚至连Jackie都能把那几句蹩脚的开场白背得滚瓜烂熟了。
——嘿，Johnny，好久不见，你还记得我吗？
突然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，带着吉他的Johnny出现在舞台上，他依然是Vincent童年里所见的那颗最耀眼的流星，只一瞬间便虏获了所有人的心。
Kerry立即停止演唱，将舞台的中心让给了今晚的主角。
Johnny拿起麦克风，平静地扫了眼台下的观众，Vincent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——但理所当然地，摇滚巨星并没有认出他来，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被挤在角落里的“陌生”青年。
然而，已经两年未公开露面的Johnny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，却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。
“今晚，我要……我要和你们大家告别。”
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“这是我的最后一场演出。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，来自前武侍乐队主唱Johnny Silverhand毫无征兆的告别宣言让歌迷们彻底失控了。观众席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，所有震惊的恐惧的兴奋的狂躁的情绪糅合在一起，仿佛能够点燃世界，但那身处风暴中心的男人却对此熟视无睹，他在癫狂的惊叫声中拨动和弦，心无旁骛地开始了他的演奏。
没有丝毫犹豫地，被弹奏了无数遍的旋律在摇滚乐手的指尖下流泻而出，穿透了眼前喧哗不止的人潮。Johnny想，也许自己早就选好了那首陪伴他迎向终焉的葬歌——他在他的音乐生涯中高唱的最后一首歌，是《Never Fade Away》。
醒醒吧，夜之城，是时候聆听他最后的呐喊了。
敬永不消逝的灵魂。
——最后一场演出？他想干什么？！
台下的Vincent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。他期盼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等到Johnny走上舞台，这一刻如梦似幻，就像那只存在于无数个长梦里的歌者终于走出了他的梦境，来到了他的面前……而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受那份苦苦追寻后失而复得的喜悦，Johnny的告别宣言就一字一句地砸在他的心间，让他感觉如坠冰窖。
“天啊！我他妈一定是幻听了——他在说什么！？”Vincent听见身边的歌迷正惊声高喊，“哦！操！难道那个消息他妈的是真的——”
“什么消息！？”意识到情况不对，Vincent抓着男人的肩膀追问道。
“操！你他妈的谁——”被陌生人冒犯的男歌迷顿时心生不快，但在转头对上雇佣兵充满压迫力的双眼后，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怂了，“呃，嗨，就是……暗网那边有情报说，今晚将有一场针对荒坂公司的大型恐怖袭击，Johnny也会参与其中。但我没想到——操，这竟然是真的，他真的要去！”
“……这不可能……”Vincent错愕地倒抽了口凉气。
荒坂。曾经，那个在Johnny的电话里被无数次提到的名字，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挡在他的面前。随着年岁增长，曾经懵懂的少年已经了解Johnny与企业抗争期间的所有故事，也明白他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信念。Vincent早就下定了决心，他会追随Johnny的脚步，与他并肩而战。这么多年来，他不断地磨练自己，抗下了所有艰苦的训练、战斗与义体改造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在Johnny身边，替他挡下所有的子弹……可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，快得他甚至还没有机会真正和Johnny见上一面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听。
“老天！如果这消息是真的，那可太糟糕了——听说，码头那边已经开始出现针对荒坂的暴乱行动，暴恐机动队刚刚封锁了太平洲，现场死了好多人……”男歌迷夸张地挥舞着双手，“该死的，那他妈可是荒坂啊！荒坂三郎的企业帝国！见鬼，这简直就是一场自杀式袭击！Johnny他……他真的不要命了！？”
不详的预感爬满Vincent的心房，他十分确信，这并不是Johnny演艺生涯中的告别演出，而是他人生中的告别演出——如果不是这样，他绝不会轻易地对谁说出一句最后的告别。
他根本没有打算活着回来。
年轻的雇佣兵脸色煞白，就在这个瞬间，他听到了军用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，响彻了整个会场。
就像得到了那个声音号令一般，摇滚巨星结束了他最后的演唱，挥手把麦克风甩到台下，在歌迷们狂热的尖叫声中转身朝后台走去。
他再也没有回过头来，只把那些呼喊与挽留统统抛在身后。
——不。
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Vincent红了双眼，发狠地挤开前方癫狂的人潮，不管不顾地追随着黑发男人的背影冲向后台，无论多么强大的安保都无法把他成功拦下。
他一遍一遍地高喊着黑发男人的名字，但巨大的声噪掩去了他的声音，Johnny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。
不要去，Johnny，求求你……
——求求你回头看一眼，我就在这里。
走在后台通往停机坪的那短短的几米路上，却让Johnny有种经历了整个世纪的错觉。
面对一趟即将奔赴死亡的单程旅途，他的心情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平静，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其实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，如果计划成功的话，核爆荒坂塔将会是他这辈子干得最轰轰烈烈的一票——只可惜，他大概是没有机会听到全世界会怎么把他评头品足一番了，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后。
一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、一个激进自大的革命者、还是一个甘愿献身的殉道者？哈，其实都无所谓，只要能够重挫荒坂，终结第四次企业战争，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有意义，他的信念才能够被后人贯彻。夜之城需要改变，他必须摧毁那个被藏匿于荒坂塔深处的灵魂监狱——
“你他妈的怎么这么慢？”
刚推开后台的门，Rogue的抱怨就随着狂风涌入，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少废话，老子的计划，老子说了才算。”他随口应道，跟着Rogue跳上直升机。
Rogue站在机仓门边上，看了眼他身上还没换下的演出服，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突然问道：“你今天有见到什么人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Johnny被问得一愣，完全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。
“嗯哼，没有。”Rogue耸耸肩，明确地下了结论，“我还以为那个小子肯定会想尽办法和你见上一面，看来还是太嫩了。”
“……谁？”
“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女佣兵弯身捡起物资箱里的防弹背心丢给他，“只是最近在来生碰见个有点意思的金毛小子，总是穿着你的武侍夹克，到处打听你的消息。刚开始，我以为又是哪个脑子短路的疯狂歌迷对你纠缠不休，但观察了一阵子，我总觉得他可能是真的认识你，于是我选择相信我的直觉，给他发了今天演唱会的邀请函。估计，他现在就和台下那堆疯子们挤在一起吧。”
听着Rogue的讲述，Johnny还在点烟的手定在了原地，就连打火机烫了手都忘记要收。
这反应倒是有些出乎Rogue的预料，她靠在机舱壁上，玩味地笑了笑：“操，难得看到你这副动摇的样子，怎么，难道我猜对了？我只知道你这王八蛋欠了一屁股女人的烂账，但什么时候连男人也……？”
Johnny可没心思听她埋汰，语气里带上了隐隐的急切：“那小子叫什么名——”
直升机在这时起飞，一阵横风袭来，剧烈的颠簸打断了他们的谈话。
“Johnny——！！”
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响彻夜空，哪怕是直升机旋翼转动时的巨大声噪也无法将它掩盖。
Johnny闻声回首，在视线聚焦到那个站在地面上的身影时，蓦地心口一紧。
有那么一个瞬间，他觉得自己忘了呼吸。
金发男人撞开后台的门冲到停机坪上，在他的胸前，一对银色坠链正迎着烈风翻飞，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让Johnny看不清来者的模样，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，那是一对银色子弹与沙漠匕首的吊坠。
“……”黑发的革命者站在机舱门边，出神地凝望着那个在视野里渐渐远离的人影。
他站在那里，沉默，只是沉默。烈风扬起了他半长的黑发，香烟微弱的火光描摹着他精致的面容，男人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，但Rogue依然能从那双深棕色的眼眸里读到所有隐含的悲伤。就像那始终带刺的外壳被谁轻轻地敲开了一道裂缝，他看起来竟有些脆弱了。
“Johnny——回来！！”一路追着Johnny的脚步冲进后台外的停机坪，Vincent仰起头，朝着直升机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，一遍又一遍，直到声音嘶哑也不愿意停下，“Johnny！你听见了吗？是我——”
他奋力挥舞着右手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承载了他生命中最爱之人的直升机缓缓腾空。刀割的痛楚与深深的挫败感同时击倒了他，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，他阻止不了Johnny，也阻止不了即将发生的一切——他知道，一场巨大的悲剧即将笼罩这座城市，而他对此根本无能为力。
“回来吧……无论你要去哪里，带上我一起……”即使明知站在那架军用直升机里的男人已经无法听见，Vincent依然一遍遍地哀求着，祈求命运能够再次听见他的呼唤。
他想对Johnny说，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你，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我有多么地想你……他想告诉他，那个曾经弱小的我已经可以与你并肩而战了，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，无论刀山火海还是九层炼狱，只要能在你的身边保护你——
可命运不会再给这个来自荒原的灵魂更多的垂怜。
他一生都在追寻的那个人，再也听不见他的话了。
Vincent想过了无数种重逢的可能，但永远都不会是这一种。
他们站在距离彼此最近的城市里，一眼天涯。
Johnny从不曾想到，在他与世界告别之际，还能收到最后一份来自命运的馈赠——如果，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命运的话。
摇滚歌者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，祈祷着时间是否能为他们变得再慢一些，好让他可以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永远镌刻在视网膜里——那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稚嫩的少年了，而自己甚至无法好好看清他如今的模样。
如果可以，他也很想问问那位往日的旧友，部族里的大家还好吗？夜之城难以下咽的食物总会让他想起Welles太太的恶土料理，Bob是不是还是那么有精神，Susana是否还留着那张有他签名的合照，在每年的篝火大会上，大家是否还会唱起他为部族所写的歌……
Rogue也许是看出了些什么，低声问了一句该让直升机停下吗？他却只是摆摆手，示意计划照常进行。
他的一生都在为了这一刻而战斗，他绝不允许自己就此停下脚步。
——我已经没有退路了，但你的人生还很长，愿你能理解，Kid。男人微笑着在心中诉说，把手里的半支烟抛向群星闪耀的夜空。
燃烧的香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微光，又坠落于夜之城永不落幕的霓虹里。
只可惜，再见之时，我依然没法好好地对你说一声再见。
但所有没能表达的思念也好，无法言说的告别也罢，最后的最后，千言万语只化作歌者心中的一句问候，伴着经久不息的长风，飘向远方群星闪耀的荒原。
“好久不见，你长大了，V。”
